關於麥子的作文

來源:瑞文範文網 2.16W

我以為我是個沒用的人,不會有什麼收穫。

關於麥子的作文

秋天,我在收割過的玉米地裏撒了些麥種。我不知道她們是否會發芽,可我還是撒了。人活着總得有個期待,有念想才有奔頭。我不奢望來年的豐收,一粒,兩粒,十斤八斤,都是我的收穫,也都能成為我驚喜的理由。

我們家的這塊自留田是山溝裏的一塊平地。或許在五十年前甚至一百年前,它是塊凸起的高地。昂着高傲的頭顱,嘲笑低凹。然而一百年風雲變幻,叫他温順地低下了頭。泥塊坍塌,連同它當年的驕傲一起,埋在廣袤的原野上。

父親在旁面帶倦色,機械地與我一起撒種,有些不安分的麥粒濺到了田埂上,有如父親當年遺失的青春。他將扛鋤頭,戴斗笠,看斜陽,在偶有黃土泛起的田間,和爺爺一樣,慢慢老去,老到滿臉風霜落寞。我如果不踩踩這塊土地,不撒下這些麥種,可能永遠不能體會。

我曾經問父親,怎樣判斷一個男孩是否長成男人。他問我,你看到一麻袋小麥時想到了什麼?我疑惑片刻説,一望無際的原野,熱騰騰的白麪饅頭,香噴噴的烙煎餅。父親搖搖頭,説如果你能迅速估計它的重量,並乘以7毛9,在10秒種內,把麥子摺合成人民幣,你就長成個男人了。

我使勁地點了點頭,可我確定我沒聽懂。

當時爺爺也在旁邊,他沒作聲,只是微笑着,把旱煙吸得吧吧響。

爺爺個子很小,卻有着驚人的力氣,可以像壯小夥一樣扛百八十斤的大包。我喜歡聞他身上的煙草香味,翻他口袋裏為我準備的糖,摸他花白的胡茬。記憶裏的爺爺總是樂呵呵的,笑臉温暖,像大太陽。可他最近卻總是窩在牆角不作聲地抽旱煙,懨懨的樣子。母親告訴我説,隔壁的你張大爺死了。你爺爺説這跟扯草垛一樣,扯破了頭,老頭們會一個個接茬走的。我才突然想起爺爺也是一個老頭,我知道他也會在某個午後,跟父親耳語幾句後,離開清河這片土地,午睡般安詳地湮沒在狗頭崗漫天的黃沙裏,而身後親人們的涔涔眼淚,將淌濕多少温暖的回憶,他都不會知曉。

自留田旁有小山坡。小時候,我常和小夥伴拖着長長的鼻涕,裹緊棉襖,到小山坡上燒滿坡的荒草。點火後圍火堆唱歌,看着裊裊升起的青煙,我總感到無比温暖。而去年舊地重遊,我點燃滿坡的枯黃時,卻再也找不到當時的心情。我安靜地看火光的躍動,看我蒼白而繁蕪的流年被燒得炙熱而凜烈。

然後眼淚雙掛。

可我心裏明白,這和小時候一樣,是被煙薰出來的。

我還是習慣在難過的時候,去小山坡上坐會兒,看天,看水,看歲月深深的暗影;聽風,聽雨,聽天際淺淺的嗚咽。講話給麥子聽,因為它們很安靜,你們都太吵鬧。

蹲在山坡上,能看見麥子安靜地睡覺,能聽見麥子忙拉拉地拔節。

麥子笑了。

我也笑了,從夢裏笑到醒裏。

在大雪落盡的冬天裏,麥子有最温暖的棉被蓋,我放心了。可我自己蹲在火爐旁不停地添柴卻還是哆哆嗦嗦的。但每每想到來年滿地顆粒飽滿的麥子時,身上便會感覺好一些。顯然,願望比柴火更能温暖我。

去年的這個時候,奶奶離開了我們,很平靜。以至在很久之後,我仍習慣性地向她的茅草屋大喊,奶奶,幫我炒雞蛋,可我再也沒聽見那句緩緩慢慢的“唉”。

爺爺説耍單兒的鳥飛不遠。

他果真就沒撐完這個冬天,沒能看到我種的麥子的成熟。

但院子裏卻到處都留下了他的痕跡,斑駁的茅草屋牆。有缺口的青花瓷碗,矮木墩,拴牛橛,黃膠鞋。這些都是他活過的證據。

爺爺走後,清河村落了一場很大的雪。狗頭崗上二人深的溝都被填平了,這是我記憶中最大的一場雪。

卻不冷。這是爺爺留給我的最後一份温暖。

開春,父親在院子裏做了些改造,推倒了茅草屋。三個人住原先五個人住的地方。總顯得空蕩蕩的。

原野添新綠的時候,麥地裏的雜草也開始茁壯起來。叢生的雜草瘦弱了我的麥子。我拎出了農藥,信誓旦旦。

父親説,還是用鐮刀剜吧,麥子是人吃的東西,有藥在上面不好,再説把草割回來還能喂牛。

我以為我一個十八歲的壯小夥,有活蹦亂跳的生命,強健的臂膀,可以幹所有農活,卻沒想到田裏的這一點兒雜草我都難以奈何。

父親翻箱倒櫃找出了兩把鏽跡斑駁的鐮刀。那是爺爺留下的,刀柄被他粗糙的手掌擦磨得很光滑。他曾用這把鐮刀餵飽了牛,撐起了這個家。

父親一邊磨刀一邊説,這鐮刀都快勩沒了,我們該買新的了。

我們確實該買把新鐮刀了。

除完雜草,我的麥子開始昂首挺胸,我站在田塍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清明前後,我在麥地旁栽了棵小槐樹。從村口移來的小苗。它或許會在若干年後遮天蔽日,澤被後世。當然這都是後話,我現在只想讓它陪陪我的麥子,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我還學表爹紮了個稻草人,我管他叫麥田守望者。倒不是為了趕麻雀,只是覺得麥田裏立個稻草人很好看。至於麻雀們,應該以害蟲為主食,也因此幫了我不少忙,如果偶爾換換口味嚼兩粒麥穗也是應該的。

整個春天風調雨順,雖然電視裏的天氣預報總不準確,但是雨下得很及時。

當第一聲蟬鳴響起的時候,青蛙撲通入水驚醒了午睡的老水牛。我開始打掃麥場,掃掉陳年的腐草,發黴的鳥糞,沙石塵土。我常常花上大半天的時間重複這個單調而乏味的簡諧運動,然而一陣狂風,一場暴雨,就可以即刻毀掉我半天的成果。大人們説人定勝天,我總覺得這只是安慰,我們永遠都贏不了天,除非天自己塌下來,換句話説,我們也沒必要勝天,贏自己就行了。

麥田旁的水溝裏漲滿了水。爺爺生前告訴我説這溝裏的水是從東海引來的,是小龍女的眼淚,有靈性,澆了什麼就豐收什麼。我當時已經接受完了國家九年的培養,知道這是迷信,卻還是噢了一聲並使勁地點頭。

我蹲在田塍上胡思亂想,麥子在旁安靜地瘋長。

初夏沒什麼農活,人們聚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打麻將。男人們聊錢,聊小麥的價錢,王五家的女人。女人們聊家,聊八毛錢一袋的醬油,集市上新來的布料,菜園裏的那些辣椒、黃瓜、西紅柿。慢慢流淌的時間裏,麻將被搓得嘩啦啦響。

我兒時的玩伴們開始陸陸續續登上南下的火車,逐夢或碎夢去了。我不想去,小六子捲了鋪蓋到我家連勸三天,我只回答了他一句話,我不會走的,我的麥子還沒熟。

小六子説,你真是死狗託不上牆頭去。

人各有志,我不喜歡摩天大廈。

我曾經看到過山溝裏開出了比山坡上好看一百倍的花。

麥子慢慢黃了,我準備好了板車,麻袋,新買的鐮刀和渾身的力氣。

六月,麥子熟透。

收割前我在麥地裏飽飽地睡了一覺。這是我最後一次親近她們。

我以為我不會有收穫,然而我的麥子真的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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