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好看的軍旅小說：排長，我來看你了
01
翠綠欲滴的松柏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隊隊警惕的執勤哨兵肅立在甬道兩邊，離陵園不遠處的密林裏不時傳出幾聲清脆的鳥叫。
一個五十歲出頭的人從大門口處緩步走進，一身老兵裝束模樣，頭戴一頂舊軍帽，手提一個顏色黃舊的帆布包，沿着修葺的臺階一瘸一拐地奮力前行，似乎每走一步腳腕、膝蓋都痠痛一下。
“排長，小李子來看你了。” 蹣跚走到一個墓碑前，老兵立定站住，右手“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他在墓碑前大理石平臺上將包裏的瓶裝酒和酒杯一字擺開：“排長，我知道你愛喝兩口，這是茅臺，咱們當年喝的壯行酒就是這個。”說着，擰開酒瓶蓋逐個酒杯倒滿，一陣濃郁的酒香開始緩緩四溢。
他又想起了什麼，手伸進口袋，顫抖着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張照片放在石臺上：“排長，這是你的照片，我給你帶來了。你不喜歡拍照片，我找遍了所有當年拍攝的錄像也沒找到你的正面照，這還是我們臨行前一個戰地記者隨手拍的你的側面……還好我永遠記着你的樣子……”老兵擡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接着他掏出一盒“紅棉”，顫巍巍點上幾支，輕輕放在照片前面：“排長，這是你最愛抽的菸捲，我給你點上，這個牌子的煙現在不好找了。”
他自己也點了一支，長長地吐了一口煙，擡眼凝望着遠處邊境線方向重重疊嶂的高山和遮天蔽日雨林，耳畔彷彿又響起了當年那密集的槍炮吼和子彈嘯，聲音幽遠地：“排長，你還記得嗎?”
02
那是一場爲痛擊犯我邊境之敵而發起的的自衛反擊戰。
“排長，排長!”剛貓着腰迂迴到四周查看敵情的小李，回來潛伏地四下找了找，沒看見排長，他頓時有點慌，連忙輕聲喊起來。
“噓……小聲點，這兒呢，小李。”在離幾步遠處隱蔽好的羅排長擡手示意了一下：“你小子，我在這兒都沒發現，要是越軍，你早被逮俘虜了。”
羅排長隱藏地太好了，他巧妙地靠着一條長滿低矮灌木叢和狗尾草的土坎，鋼盔上捆紮一圈長長的茅草，加上迷彩服的僞裝色，離得這麼近，小李幾乎發現不了他。
小李順勢趴在羅排長身邊，伸手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個蘋果：“排長，好吃的，我在剛纔的路邊撿的……”
“別出聲!”羅排長忽然刻意壓低嗓門打斷他的話，擡手示意趕快隱蔽好，有情況!
順着羅排長手指的方位，小李眯起眼睛盯着，果不其然，幾個賊頭賊腦的身影隱約從不遠處一片枝繁葉茂的樹叢裏閃現出來，有幾個好像還揹着什麼東西，大概是空水桶，看來團指揮部預想的沒錯，在這半山腰僅有的一眼清水泉面前，加上頭頂熱辣辣的熾熱陽光炙烤，越軍終於也熬不住爬出暗堡找水喝了。
“潛伏半天，終於等來了!還是三個!”小李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擡頭觀望。
“別打草驚蛇，等時機成熟再出擊!”羅排長趕緊一把按低他的頭。
按照上級首長的要求，部隊在完成任務過程中，儘量繳獲越軍物資，最好是有關作戰、訓練以及防禦工事的手冊、地圖等物品，特別是如果能夠抓到俘虜，那是最好的，不僅可以套取他們的情報，更能打擊越軍士氣，有利於我方佔得國際國內輿論宣傳的先機。而在前線戰場上無比金貴的水源邊預先埋伏，趁機捕俘就成了我方指戰員的一個得力計策。
三個揹着水桶的越軍觀察猶豫半天，斷定周圍安全後，放下心來，大搖大擺地走到泉水邊，放下水桶開始灌水，一個還趴到水邊，直接用嘴喝起來，看來真渴壞了。
“咕咚。”看着越軍喝得正歡，從一大早就潛出的小李不禁使勁嚥了口唾沫，他嗓子眼早就冒火了。
“不許動!舉起手來!”正當越軍背上水桶，準備離開時，羅排長一擺手，兩個人端槍猛然躍出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前面兩個越軍嚇傻了，驚恐地立刻舉手投降，後面那個卻轉身撒腿就跑。
沒等小李動手，羅排長掏出一顆手榴彈，不拉環，直接“嗖”扔出去。
“呀!”手榴彈不偏不倚砸中了那傢伙的小腿，他呲牙咧嘴地“撲通”倒在地上。
小李迅速跑過去拽他起來，繳了槍，扔掉水桶，用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這會兒，羅排長已經把那兩個越軍捆好。
“排長，你真行!”小李遞過來那顆手榴彈：“這方法又好用又不暴露目標。”
“那當然，你小子學着點!”羅排長接過手榴彈裝好，狡黠地笑了笑，緊接着急促地：“快走!趕快離開這兒!”
03
兩個人押着三個俘虜沿着彎彎曲曲的山路儘量避開開闊地往回趕，幾個越軍明白是怎麼回事，起初磨磨蹭蹭不願走，尤其是那個腿上捱了一手榴彈的嘴裏 “吱吱呀呀”的，小李端着槍頂在他腰上讓他走最前面，羅排長一個勁兒地在後面推搡着另外兩個。
一行人的速度並不快。
幾個越軍眼看沒了希望，開始還想反抗的勁頭兒也沒了，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排長，這要是押回去，你肯定得加豆，我八成是提幹吧?”過一條窄窄的山脊，小李邊走邊回頭樂呵呵地問。
“你小子，想哪裏去了?”羅排長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我們說不定正處在越軍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內，一旦暴漏目標，我們能不能活着回去還未可知，越軍對被抓了俘虜的自己人也會下狠手，咱們還是先想着怎麼順利押送回去再說。”他不禁捏緊拳頭，咬咬牙：“你肯定也聽說了前幾天兄弟部隊的事……”
是啊，越軍爲了防止可能的泄密，竟然連自己人都不放過，這大大出乎了我方指戰員的意料。
“排長，我也就是想想，你別當真。”看着惹起了排長的悲憤，小李吐了吐舌頭，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褲子口袋：“我這兒還有一個蘋果呢。”
“來不及了，回去再吃吧。”羅排長和小李已經潛伏了半天，滴水未進，他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提醒道：“好好看着路，旁邊可是個大斜坡。”
正當倆人說話這空檔，打頭的那個走得歪歪扭扭的越軍忽然滑了一跤，狗啃食般撲在地上，小李忙背起槍，準備伸手去扶。
沒想到那傢伙藉機猛地用頭一頂，小李毫無防備，一下後退幾步“咣”結結實實墩在地上。
那個越軍慌亂中緊接着一個驢打滾從山脊斜坡急急滾落下去!
“壞了!想跑!”小李“騰”地爬起來，衝到山脊邊舉槍瞄準。
“不許動!”羅排長趕忙槍口對着另外兩個俘虜，接着壓低聲音制止小李：“別開槍!開槍反而暴露了我們!越軍陣地可能有排炮!”
“那也不能白白讓他跑了!”小李狠狠瞪着那個奪路而逃的老鼠般消失在樹叢裏的背影，懊惱地一拍大腿：“他媽的!都怪我!”
“別多想了!快走!那傢伙要是跑回去報信就麻煩了!”羅排長回頭掃了一眼，不知道哪裏會藏着越軍的隱蔽陣地。
走着走着，眼看前面一個小斜坡，小李鬆了一口氣，下去這個斜坡不出百米可就是咱們的防線了!他興沖沖地想。
忽然，“倏”“倏”幾聲尖銳的嘯叫從身後方向由遠及近劃破天空。
“躲開!小李!排炮!”沒等小李反應過來，一聲大喊從背後傳過來，緊接着小李感覺後背被拼力踹了一腳，猛地向前撲出去!
他腳下打滑，一個趔趄，連滾帶爬地順着斜坡滑落到坡下面一個彈坑裏!
“轟!轟!”他剛滾落到斜坡中間，幾發炮彈瞬間在羅排長他們站的位置爆炸!
小李被震得眼冒金星、耳朵裏嗡嗡作響，鼻子裏流出什麼東西，他隨手抹了一把，是鼻血，他顧不得自己，拼命掙扎着從彈坑裏爬出來，手腳並用踉蹌着衝上斜坡：“排長!排長!”
“轟!轟!”又有幾發炮彈飛過來擊中剛纔的位置，斜坡上顫顫巍巍的小李一下被迎面衝擊波震飛幾米遠，他仰面跌倒，眼前一片空白……
04
“李子!李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李感覺有人在使勁搖晃他，微微睜了睜眼，好像是來福，還有阿貴他們幾個……
“排長呢……先救排長……”小李迷糊中胡亂抓住了誰的胳膊，焦急地：“……先救排長……”
“……排長……沒事……越軍的隱蔽陣地已經被咱們炮兵炸掉了……你放心吧……”沉默一會兒，一個聲音說，帶着哽咽。
“噢……”小李這才放下心來，手緩緩鬆開，又昏迷過去。
墓碑前。
“排長……等我醒過來，我才知道你……我冒死爬上那個斜坡，那裏全是彈坑……我找不到你……只有幾個你衣服的小布條掛在旁邊的小樹上……排長，你去了哪裏……”他猛然啜泣起來，一把拉下軍帽捂在臉上：“……排長……我找不到你……”
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止住悲痛，抹了一把眼淚。
“排長，團裏要給我記功提幹，說我是戰鬥英雄，我執意推掉了，真正的英雄是你，是咱們當年浴血奮戰的兄弟們，軍功章是你們的，我沒臉要，自己打了報告復員。”他一字一頓地說着，用手指了指周圍成片的墓碑，像是在拉家常：“退役後，我做點小生意，娶了媳婦，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尤其是最近幾年，原來的腿傷和膝蓋關節炎有些嚴重，腿腳開始有些不靈便，一到秋後就開始痠疼，遇到陰天下雨，早上起來，站都站不直……不少來看我的戰友和周圍的親戚朋友都勸我向政府申請補助，民政局的同志還幾次上門承諾，只要我點頭同意，其它手續他們可以從簡，我都拒絕了，因爲我始終記着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永遠是咱們二連三排的兵，我可以自食其力，不能給政府和組織添麻煩，我現在還活着就是最大的滿足……”
“排長，我跟兄弟們說說話。”他捏着一瓶酒慢慢爬上陵園後邊靠牆邊，那是地勢最高點，能夠俯瞰到整個陵園，他擰開酒瓶，右手將酒高高舉起，用盡力氣大喊：“兄弟們，小李子來看你們了!乾一杯!”邊將整瓶酒順着層層臺階傾倒而下，頓時芳香醇厚的酒氣瀰漫了整個陵園。
“小李子……給你們敬禮了!” 放下空酒瓶，老兵聲音哽咽，眼含熱淚，向着整個陵園，右手一個標準的軍禮。
濃濃升騰的酒香中，片片墓碑顯得更加寧謐莊嚴肅穆，彷彿用依舊的沉默迴應着曾經的戰友、遠道而來的兄弟。
翠綠欲滴的松柏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隊隊警惕的執勤哨兵肅立在甬道兩邊，離陵園不遠處的密林裏不時傳出幾聲清脆的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