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美父愛的美文欣賞:楠竹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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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楠竹丫子是父親鞭勵我的方式,小時候不理解,長大後才知道這是沒文化的父親,對於子女的關愛,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楠竹丫子》。

讚美父愛的美文欣賞:楠竹丫子

我們資江岸邊,橫橫豎豎都是楠竹,我們的眼光掃一下,就是這些翠綠的“二維碼”,在山下,在溝邊,呼呼地生長着,綠得有些刺眼,綠得有些奇怪。孩提時,家鄉那些耍皮影子戲的,彈棉花的,打人蔘米的,賣棒糖的貨郎擔者,走村串戶,問道於盲,有不少叫楠竹村。當然,這些叫楠竹村的,也是當地叫法,不是行政標示。但可以肯定,這些地方的狗,吠出的,都是綠色的汪汪叫聲,都是綠色的旋律。楠竹,成就了資江兩岸竹涼蓆的美名,但從它身上分出的枝丫——楠竹丫子,卻刻骨銘心地充塞我們的童年記憶。可以說,我們60年代或70年代出生的,誰沒有捱過父親的楠竹丫子呢?那在麻石鋪就的益陽街上生活的人,卻叫得文雅:楠竹丫子炒肉!

那天下午,剛下雨不久,潘老師是穿着深桶子套鞋到的我家。牛披着蓑衣,正在石橋邊上飲水。祖母穿着木屐,在摘豌豆。母親用稻草在編制農藥筒子,第二天她要挑到三裏橋的農藥廠去賣。潘老師是來家訪的,其實,也是希望我家裏好好教育我一下:作業上滴了很多藍墨水,就用衣袖子一抹;把上珠算的算盤用石頭砸爛,用草繩子串起算盤子,到處找人打算盤子;語文課不認真聽講,專門畫菩薩幾,畫黃世仁和穆仁智;昨天,二年級和三年級一起上唱歌課,趁着人多,躲在課桌底下,帶頭學狗叫。潘老師一邊說,母親一邊罵我,我躲在門後邊聽得一清二楚。我希望祖母站出來爲我說話,昨天,我糾了祖母出的20多個把子,在家表現還是蠻好的。我希望母親不要告訴我父親,母親只是罵罵,她從來不打人的。但是地坪裏圍了很多人,晚上當我父親從水管會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幾人在路上把今天下午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訴了父親。父親回到家裏,青筋暴發,兩眼放電,一把逮住我,讓我跪在階基上,從風車邊,拿過那把用麻繩捆紮的楠竹丫子,對着我的屁股就是一頓抽打。“你服閻王老子管不?”“我不服閻王管,我服毛主席管”,周圍看熱鬧的人就鬨堂大笑,我看着父親高高舉着的楠竹丫子,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我審視着楠竹丫子,粗粗雜雜,殺氣騰騰,好一大把,各展姿態,褪光了葉子,乾淨利落,雖不是銅軀鐵幹,但落到身上,真的是痛徹心扉。

挨楠竹丫子的事,一年總有幾回。我在外邊打架,我罵人,我逃學,父親知道了之後,必以楠竹丫子伺候,哥哥捱過,我捱得更多。在我們資江岸邊,楠竹丫子與鍋鏟子、燒火棍、吹火筒同等重要。像過年時,家家戶戶都要貼紅紅的春聯,而楠竹丫子,則四季八時準備在那裏。有的,是從楠竹上砍下的一枝,有的是從爛掃把上抽出來的幾根,不用奇怪,每家都沒有嬌生慣養的,你要長大,你就得挨楠竹丫子。那是炊煙飄蕩的時候,往往也是威嚴的罵聲和無可奈何的哭聲飄蕩的時候。我們就是父親的戰俘或囚徒,接受父親的審判,當然對於父親來說,楠竹丫子不僅是一種威風凜凜的刑具,它是父親作爲父親的一種專利,是父親教化我們遵循公序良俗的必不可少的裝置。

在資江岸邊,我們的父親面對着這些生下來就貧賤得如豬崽子、狗崽子的我們,舉起楠竹丫子的神態,與20xx多年前的孟母教子有了一種綿綿不絕的聯繫。孟母當時是表現得比較含羞,她是“斷機杼”,並且三次搬家,那是深明大義的不怒自威,我們的父親則表現得直截了當,把脾氣亮出來,甚至學習那雷霆的震怒,用楠竹丫子狠狠地抽打我們。當然打的都是屁股,從來沒有看到哪個父親用楠竹丫子打兒子的頭和臉,或者其他部位。我們若以訛傳訛,父親用楠竹丫子抽打我們;我們若懶惰成性,父親用楠竹丫子抽打我們;我們若護強欺弱,父親用楠竹丫子抽打我們。父親把我們的邪氣與戾氣都抽打掉,讓我們與菜土的正氣,與禾苗的正氣,一起升騰。楠竹丫子,也是如一塊塊橡皮泥,把我們暴露的一個個缺點,輕輕擦去,當然以後還會露出痕跡,那是以後的事,因人因事有別。古人說,教化之移人也,如置郵焉!哪天,哪個父親用楠竹丫子抽打他的兒子,那消息比走郵還快。鄉里人有鄉里人的排行榜,鄉里人有鄉里人的定心丸。受楠竹丫子抽打得最多的人,若當兵,機遇好可以當上將軍;若教書,一定會成爲在鄉里縣裏省裏甚至全國赫赫有名的孔夫子。

當然,挨楠竹丫子的打,必很痛。物有窮者,必呼於昊天,人有痛者,必呼於父母。往往是這樣,用楠竹丫子打我們的是父親,而痛在心裏、偷偷地因手背抹淚的是我們的母親,她抹完淚,就來解圍,晚上她舉着煤油燈,仔仔細細地看着那一道道傷痕,用萬金油塗在那紅一塊紫一塊的皮膚上。

父親,留在我記憶中用楠竹丫子打我屁股的父親也有溫情如水的時候。當我12歲被推進闌尾炎手術室的時候,我回頭一望,父親黯然神傷,用左手一遍遍地搓着右手,一天後,他用肥皂給我洗頭;當哥哥當兵遠赴遼寧遼陽的時候,父親也泣不成聲,主動給我和弟妹們炒了好多天的油炒飯。父親的愛,是藏在心底深處的。

我19歲考上大學,父親再也沒有用楠竹丫子打過我了。20xx年7月22日,父親離開人世,望着他那瘦得只幾十斤的軀體,我在想,父親,您要再能復活,金剛怒目,甚至您暴跳如雷,再用幾根楠竹丫子抽打我,就算把我抽打得很痛很痛,兒子也是十分情願的。父親,您能再用楠竹丫子打我一次嗎?

寵過若驚,喜深生懼。父親真的是一個不着一字的哲學家,他太明白寵愛溺愛會招致何種後果的道理了。我們資江岸邊的父親都是哲學家,他們用楠竹丫子,讓我們做兒子的明白做人的道理。而今,在這暗香浮動的夜晚,我想明白了:銳鋒與鈍石、明火與暗木、貴珠與賤蚌、美玉與醜璞的關係。前者出自後者,後者成就前者,是鍛打,是錘鍊,是孕育,是磨礪,讓前者更明麗,更輝煌,更傑出,它們是一種多麼親密的關係啊。

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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