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散文朗誦稿(通用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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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散文朗誦稿 篇1

十四孝圖

魯迅散文朗誦稿(通用5篇)

·魯迅·

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

即使人死了真有靈魂,因這最惡的心,應該墮入地獄,也將決不改悔,總要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

妨害白話者。

自從所謂“文學革命”以來,供給孩子的書籍,和歐、美、日本的一比較,雖然很可憐,但總算

有圖有說,只要能讀下去,就可以懂得的了。可是一班別有心腸的人們,便竭力來阻遏它,要使孩子

的世界中,沒有一絲樂趣。北京現在常用“馬虎子”這一句話來恐嚇孩子們。或者說,那就是《開河記》

上所載的,給隋煬帝開河,蒸死小兒的麻叔謀;正確地寫起來,須是“麻胡子”。那麼,這麻叔謀乃

是胡人了。但無論他是什麼人,他的吃小孩究竟也還有限,不過盡他的一生。妨害白話者的流毒卻甚

於洪水猛獸,非常廣大,也非常長久,能使全中國化成一個麻胡,凡有孩子都死在他肚子裏。

只要對於白話來加以謀害者,都應該滅亡!

這些話,紳士們自然難免要掩住耳朵的,因爲就是所謂“跳到半天空,罵得體無完膚,——還不

肯罷休。”而且文士們一定也要罵,以爲大悖於“文格”,亦即大損於“人格”。豈不是“言者心聲

也”麼?“文”和“人”當然是相關的,雖然人間世本來千奇百怪,教授們中也有“不尊敬”作者的

人格而不能“不說他的小說好”的特別種族。但這些我都不管,因爲我幸而還沒有爬上“象牙之塔”

去,正無須怎樣小心。倘若無意中竟已撞上了,那就即刻跌下來罷。然而在跌下來的中途,當還未到

地之前,還要說一遍:——

只要對於白話來加以謀害者,都應該滅亡!

每看見小學生歡天喜地地看着一本粗細的《兒童世界》之類,另想到別國的兒童用書的精美,自

然要覺得中國兒童的可憐。但回憶起我和我的同窗小友的童年,卻不能不以爲他幸福,給我們的永逝

的韶光一個悲哀的弔唁。我們那時有什麼可看呢,只要略有圖畫的本子,就要被塾師,就是當時的

“引導青年的前輩”禁止,呵斥,甚而至於打手心。我的小同學因爲專讀“人之初性本善”讀得要枯

燥而死了,只好偷偷地翻開第一葉,看那題着“文星高照”四個字的惡鬼一般的魁星像,來滿足他幼

稚的愛美的天性。昨天看這個,今天也看這個,然而他們的眼睛裏還閃出甦醒和歡喜的光輝來。

在書塾之外,禁令可比較的寬了,但這是說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一樣。我能在大衆面前,冠冕

堂皇地閱看的,是《文昌帝君陰騭文圖說》和《玉曆鈔傳》,都畫着冥冥之中賞善罰惡的故事,雷公

電母站在雲中,牛頭馬面佈滿地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觸犯天條的,即使半語不合,一念偶差,

也都得受相當的報應。這所報的也並非“睚眥之怨”,因爲那地方是鬼神爲君,“公理”作宰,請酒

下跪,全都無功,簡直是無法可想。在中國的天地間,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艱難極了。然而究竟

很有比陽間更好的處所:無所謂“紳士”,也沒有“流言”。

陰間,倘要穩妥,是頌揚不得的。尤其是常常好弄筆墨的人,在現在的中國,流言的治下,而又

大談“言行一致”的時候。前車可鑑,聽說阿而志跋綏夫曾答一個少女的質問說,“惟有在人生的事

實這本身中尋出歡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裏什麼也不見,他們其實倒不如死。”於是乎有一個

叫作密哈羅夫的,寄信嘲罵他道,“……所以我完全誠實地勸你自殺來禍福你自己的生命,因爲這第

一是合於邏輯,第二是你的言語和行爲不至於背馳。”

其實這論法就是謀殺,他就這樣地在他的人生中尋出歡喜來。阿爾志跋綏夫只發了一大通牢騷,

沒有自殺。密哈羅夫先生後來不知道怎樣,這一個歡喜失掉了,或者另外又尋到了“什麼”了罷。

誠然,“這些時候,勇敢,是安穩的;情熱,是毫無危險的。”

然而,對於陰間,我終於已經頌揚過了,無法追改;雖有“言行不符”之嫌,但確沒有受過閻王

或小鬼的半文津貼,則差可以自解。總而言之,還是仍然寫下去罷:——

我所看的那些陰間的圖畫,都是家藏的老書,並非我所專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畫圖本子,是一

位長輩的贈品:《二十四孝圖》。這雖然不過薄薄的一本書,但是下圖上說,鬼少人多,又爲我一人

所獨有,使我高興極了。那裏面的故事,似乎是誰都知道的;便是不識字的人,例如阿長,也只要一

看圖畫便能夠滔滔地講出這一段的事蹟。但是,我於高興之餘,接着就是掃興,因爲我請人講完了二

十四個故事之後,才知道“孝”有如此之難,對於先前癡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計劃,完全絕望了。

“人之初,性本善”麼?這並非現在要加研究的問題。但我還依稀記得,我幼小時候實未嘗蓄意

忤逆,對於父母,倒是極願意孝順的。不過年幼無知,只用了私見來解釋“孝順”的做法,以爲無非

是“聽話”,“從命”,以及長大之後,給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飯罷了。自從得了這一本孝子的教科

書以後,才知道並不然,而且還要難到幾十幾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負米”,

“黃香扇枕”之類。“陸績懷桔”也並不難,只要有闊人請我吃飯。“魯迅先生作賓客而懷橘乎?”

我便跪答雲,“吾母性之所愛,欲歸以遺母。”闊人大佩服,於是孝子就做穩了,也非常省事。“哭

竹生筍”就可疑,怕我的精誠未必會這樣感動天地。但是哭不出筍來,還不過拋臉而已,到“臥冰求

鯉”,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鄉的天氣是溫和的,嚴冬中,水面也只結一層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

樣小,躺上去,也一定譁喇一聲,冰破落水,鯉魚還不及游過來。自然,必須不顧性命,這才孝感神

明,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蹟,但那時我還小,實在不明白這些。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於發生反感的,是“老萊娛親”和“郭巨埋兒”兩件事。

我至今還記得,一個躺在父母跟前的老頭子,一個抱在母親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樣地使我發生不

同的感想呵。他們一手都拿着“搖咕咚”。這玩意兒確是可愛的,北京稱爲小鼓,蓋即〖上兆下鼓〗

也,朱熹曰:“〖上兆下鼓〗,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而搖之,則旁耳還自擊,”咕咚咕咚地響起

來。然而這東西是不該拿在老萊子手裏的,他應該扶一枝柺杖。現在這模樣,簡直是裝佯,侮辱了孩

子。我沒有再看第二回,一到這一葉,便急速地翻過去了。

那時的《二十四孝圖》,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儇所畫的本子,敘老

萊子事雲:“行年七十,言不稱老,常着五色斑斕之衣,爲嬰兒戲於親側。又常取水上堂,詐跌仆地,

作嬰兒啼,以娛親意。”大約舊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詐跌”。無論忤逆,無論孝順,小

孩子多不願意“詐”作,聽故事也不喜歡是謠言,這是凡有稍稍留心兒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然而在較古的書上一查,卻還不至於如此虛僞。師覺授《孝子傳》雲,“老萊子……常衣斑斕之

衣,爲親取飲,上堂腳跌,恐傷父母之心,僵仆爲嬰兒啼。”(《太平御覽》四百十三引)較之今說,

似稍近於人情。不知怎地,後之君子卻一定要改得他“詐”起來,心裏才能舒服。鄧伯道棄子救侄,

想來也不過“棄”而已矣,昏妄人也必須說他將兒子捆在樹上,使他追不上來才肯歇手。正如將“肉

麻當作有趣”一般,以不情爲倫紀,誣衊了古人,教壞了後人。老萊子即是一例,道學先生以爲他白

璧無瑕時,他卻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至於玩着“搖咕咚”的郭巨的兒子,卻實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親的臂膊上,高高興興地笑

着;他的父親卻正在掘窟窿,要將他埋掉了。說明雲,“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

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劉向《孝子傳》所說,卻又有些不同:巨

家是富的,他都給了兩弟;孩子是才生的,並沒有到三歲。結末又大略相象了,“及掘坑二尺,得黃

金一釜,上雲: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我最初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黃金一釜,這才覺得輕鬆。然而我已經不但自己不敢再

想做孝子,並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壞下去,常聽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

父親竟學了郭巨,那麼,該埋的不正是我麼?如果一絲不走樣,也掘出一釜黃金來,那自然是如天之

福,但是,那時我雖然年紀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這樣的巧事。

現在想起來,實在很覺得傻氣。這是因爲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老玩意,本來誰也不實行。整飭倫

紀的文電是常有的,卻很少見紳士赤條條地躺在冰上面,將軍跳下汽車去負米。何況現在早長大了,

看過幾部古書,買過幾本新書,什麼《太平御覽》咧,《古孝子傳》咧,《人口問題》咧,《節制生

育》咧,《二十世紀是兒童的世界》咧,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得很。不過彼一時,此一時,彼時我

委實有點害怕:掘好深坑,不見黃金,連“搖咕咚”一同埋下去,蓋上土,踏得實實的,又有什麼法

子可想呢。我想,事情雖然未必實現,但我從此總怕聽到我的父母愁窮,怕看見我的白髮的祖母,總

覺得她是和我不兩立,至少,也是一個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礙的人。後來這印象日見其淡了,但總有一

些留遺,一直到她去世——這大概是送給《二十四孝圖》的儒者所萬料不到的罷。

五月十日。

魯迅散文朗誦稿 篇2

《秋夜》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彷彿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眨着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爲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裏的野花草上。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麼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麼名字。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現在還開着,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後接着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着。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乾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亞着,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眨眼;直刺着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眨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乾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眨着許多蠱惑的眼睛。

哇的一聲,夜遊的惡鳥飛過了。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着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着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裏,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孔進來的。他們一進來,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於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爲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那罩是昨晚新換的罩,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聽到夜半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去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麼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我打一個呵欠,點起一支紙菸,噴出煙來,對着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魯迅散文朗誦稿 篇3

希望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沒有愛憎,沒有哀樂,也沒有顏色和聲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頭髮已經蒼白,不是很明白的事麼?我的手顫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麼,我的魂靈的手一定也顫抖着,頭髮也一定蒼白了。

然而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滿過血腥的歌聲: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而忽而這些都空虛了,但有時故意地填以沒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陸續地耗盡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豈不知我的青春已經逝去了?但以爲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墜的蝴蝶,暗中的花,貓頭鷹的不祥之言,杜鵑的啼血,笑的渺茫,愛的翔舞……。

雖然是悲涼漂渺的青春罷,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現在何以如此寂寞?難道連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麼?

魯迅散文朗誦稿 篇4

阿金》

近幾時我最討厭阿金。

她是一個女僕,上海叫孃姨,外國人叫阿媽,她的主人也正是外國人。

她有許多女朋友,天一晚,就陸續到她窗下來,“阿金,阿金!”的大聲的叫,這樣的一直到半夜。她又好像頗有幾個姘頭;她曾在後門口宣佈她的主張:弗軋姘頭,到上海來做啥呢?……

不過這和我不相干。不幸的是她的主人家的後門,斜對着我的前門,所以“阿金,阿金!”的叫起來,我總受些影響,有時是文章做不下去了,有時竟會在稿子上寫一個“金”字。更不幸的是我的進出,必須從她家的曬臺下走過,而她大約是不喜歡走樓梯的,竹竿,木板,還有別的什麼,常常從曬臺上直摔下來,使我走過的時候,必須十分小心,先看一看這位阿金可在曬臺上面,倘在,就得繞遠些。自然,這是大半爲了我的膽子小,看得自己的性命太值錢;但我們也得想一想她的主子是外國人,被打得頭破血出,固然不成問題,即使死了,開同鄉會,打電報也都沒有用的,——況且我想,我也未必能夠弄到開起同鄉會。

半夜以後,是別一種世界,還剩着白天脾氣是不行的。有一夜,已經三點半鐘了,我在譯一篇東西,還沒有睡覺。忽然聽得路上有人低聲的在叫誰,雖然聽不清楚,卻並不是叫阿金,當然也不是叫我。我想:這麼遲了,還有誰來叫誰呢?同時也站起來,推開樓窗去看去了,卻看見一個男人,望着阿金的繡閣的窗,站着。他沒有看見我。我自悔我的莽撞,正想關窗退回的時候,斜對面的小窗開處,已經現出阿金的上半身來,並且立刻看見了我,向那男人說了一句不知道什麼話,用手向我一指,又一揮,那男人便開大步跑掉了。我很不舒服,好像是自己做了甚麼錯事似的,書譯不下去了,心裏想:以後總要少管閒事,要煉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炸彈落於側而身不移!……

但在阿金,卻似乎毫不受什麼影響,因爲她仍然嘻嘻哈哈。不過這是晚快邊纔得到的結論,所以我真是負疚了小半夜和一整天。這時我很感激阿金的大度,但同時又討厭了她的大聲會議,嘻嘻哈哈了。自有阿金以來,四圍的空氣也變得擾動了,她就有這麼大的力量。這種擾動,我的警告是毫無效驗的,她們連看也不對我看一看。有一回,鄰近的洋人說了幾句洋話,她們也不理;但那洋人就奔出來了,用腳向各人亂踢,她們這才逃散,會議也收了場。這踢的效力,大約保存了五六夜。

此後是照常的嚷嚷;而且擾動又廓張了開去,阿金和馬路對面一家菸紙店裏的老女人開始奮鬥了,還有男人相幫。她的聲音原是響亮的,這回就更加響亮,我覺得一定可以使二十間門面以外的人們聽見。不一會,就聚集了一大批人。論戰的將近結束的時候當然要提到“偷漢”之類,那老女人的話我沒有聽清楚,阿金的答覆是:

“你這老×沒有人要!我可有人要呀!”

這恐怕是實情,看客似乎大抵對她表同情,“沒有人要”的老×戰敗了。這時踱來了一位洋巡捕,反揹着兩手,看了一會,就來把看客們趕開;阿金趕緊迎上去,對他講了一連串的洋話。洋巡捕注意的聽完之後,微笑的說道:

“我看你也不弱呀!”

他並不去捉老×,又反揹着手,慢慢的踱過去了。這一場巷戰就算這樣的結束。

但是,人間世的糾紛又並不能解決得這麼幹脆,那老×大約是也有一點勢力的。第二天早晨,那離阿金家不遠的也是外國人家的西崽忽然向阿金家逃來。後面追着三個彪形大漢。西崽的小衫已被撕破,大約他被他們誘出外面,又給人堵住後門,退不回去,所以只好逃到他愛人這裏來了。愛人的肘腋之下,原是可以安身立命的,伊孛生(n)戲劇裏的彼爾·幹德,就是失敗之後,終於躲在愛人的裙邊,聽唱催眠歌的大人物。但我看阿金似乎比不上瑙威女子,她無情,也沒有魄力。獨有感覺是靈的,那男人剛要跑到的時候,她已經趕緊把後門關上了。那男人於是進了絕路,只得站住。這好像也頗出於彪形大漢們的意料之外,顯得有些躊躕;但終於一同舉起拳頭,兩個是在他背脊和胸脯上一共給了三拳,彷彿也並不怎麼重,一個在他臉上打了一拳,卻使它立刻紅起來。這一場巷戰很神速,又在早晨,所以觀戰者也不多,勝敗兩軍,各自走散,世界又從此暫時和平了。然而我仍然不放心,因爲我曾經聽人說過:所謂“和平”,不過是兩次戰爭之間的時日。

但是,過了幾天,阿金就不再看見了,我猜想是被她自己的主人所回覆。補了她的缺的是一個胖胖的,臉上很有些福相和雅氣的孃姨,已經二十多天,還很安靜,只叫了賣唱的兩個窮人唱過一回“奇葛隆冬強”的《十八摸》之類,那是她用“自食其力”的餘閒,享點清福,誰也沒有話說的。只可惜那時又招集了一羣男男女女,連阿金的愛人也在內,保不定什麼時候又會發生巷戰。但我卻也叨光聽到了男嗓子的上低音(barytone)的歌聲,覺得很自然,比絞死貓兒似的《毛毛雨》要好得天差地遠。

阿金的相貌是極其平凡的。所謂平凡,就是很普通,很難記住,不到一個月,我就說不出她究竟是怎麼一副模樣來了。但是我還討厭她,想到“阿金”這兩個字就討厭;在鄰近鬧嚷一下當然不會成這麼深仇重怨,我的討厭她是因爲不消幾日,她就搖動了我三十年來的信念和主張。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爲在男權社會裏,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殊不料現在阿金卻以一個貌不出衆,纔不驚人的孃姨,不用一個月,就在我眼前攪亂了四分之一里,假使她是一個女王,或者是皇后,皇太后,那麼,其影響也就可以推見了:足夠鬧出大大的亂子來。

昔者孔子“五十而知天命”,我卻爲了區區一個阿金,連對於人事也從新疑惑起來了,雖然聖人和凡人不能相比,但也可見阿金的偉力,和我的滿不行。我不想將我的文章的退步,歸罪於阿金的嚷嚷,而且以上的一通議論,也很近於遷怒,但是,近幾時我最討厭阿金,彷彿她塞住了我的一條路,卻是的確的。

願阿金也不能算是中國女性的標本。

魯迅散文朗誦稿 篇5

《求乞者》

我順着剝落的高牆走路,踏着鬆的灰土。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微風起來,露在牆頭的高樹的枝條帶着還未乾枯的葉子在我頭上搖動。

微風起來,四面都是灰土。

一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夾衣,也不見得悲慼,而攔着磕頭,追着哀呼。

我厭惡他的聲調,態度。我憎惡他並不悲哀,近於兒戲;我煩厭他這追着哀呼。

我走路。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微風起來,四面都是灰土。

一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夾衣,也不見得悲慼,但是啞的,攤開手,裝着手勢。

我就憎惡他這手勢。而且,他或者並不啞,這不過是一種求乞的法子。

我不佈施,我無佈施心,我但居佈施者之上,給與煩膩,疑心,憎惡。

我順着倒敗的泥牆走路,斷磚疊在牆缺口,牆裏面沒有什麼。微風起來,送秋寒穿透我的夾衣;四面都是灰土。

我想着我將用什麼方法求乞:發聲,用怎樣聲調?裝啞,用怎樣手勢?……

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

我將得不到佈施,得不到佈施心;我將得到自居於佈施之上者的煩膩,疑心,憎惡。

我將用無所爲和沉默求乞……我至少將得到虛無。

微風起來,四面都是灰土。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

灰土,灰土,……灰土……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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