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家人離別的文章：別

晨起

有沒有試過，在很早很早的時間起牀?

夜蟲依舊在唧唧鳴叫，露水依舊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慢慢積聚，甚至那負責叫醒的大公雞，還沒來得及在暗夜裏發出懶洋洋的第一聲雞啼。

有嗎?是旅行?看日出?

於我，更多的是送別。

無數次的送別。十多歲的時候，是上學，然後是去工作，再然後，是回家。

無邊的暗夜裏，朦朧的晨霧中，驀地亮起一盞昏黃的燈。媽媽輕聲地起來了，帶着壓抑不住地喊腰疼的聲音。爸爸也起來了，叮叮噹噹地燒開水，悉悉索索地再一次翻撿行李。他們儘量地壓着聲音，而我還是醒了，卻又一次很耍賴地不起來，等着他們的聲音。

他們是地道的農村人，說話從來大聲大咋，因爲這模糊晨光中的即將到來的分別，他們的聲音溫和得有點不真實，甚至帶一點溫柔的意味。他們喊，細伢，細伢，該起來了，要來不及了。

我哦一聲，慢慢起來。

媽媽這時候會問：“吃點什麼?麪條，還是炒飯?”

我不想吃，有的時候她堅持說：“不吃怎麼行?要走老遠的路。”

於是吃一點，有點事情做總比怔怔傷感好。

她於是一邊做飯一邊唸叨着這個拿了沒有，出門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話，現在又多一句，要把孩子帶好。

爸爸開始把車子推出來，把行李一件件放上去，再細心地用綁帶綁好。他背有點駝，有時候大聲咳嗽，有時候又想起什麼似地轉來轉去。

我在一邊看着，什麼都插不上手。就有點呆呆地看着他們，沒話找話：“爸不吃點?”

“不吃，太早了吃不下，回來再吃。”

媽說：“把那點酸豆角帶上吧，你喜歡吃的。”

“帶許多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好東西。”爸爸的聲音悶悶的。

我覺得，他們似乎也帶上了一種別前的惶惑與無措，不捨與憐惜。

真要走了。天都亮了。

讓我再看一眼這略顯破舊的小院，再看一眼屋後青青的稻田，再掬一捧微涼的溪水。

我終於跨上了車，坐在爸爸的後座上和媽媽告別。

“姆媽，我走了。”

她說走吧走吧，再順便揮揮手。只是我知道，她還要在門口站上一段，站到看着我們的影子消失在竹林後面，站到那影子的幻象也從腦海中消失。

每一次，冬天也好，夏天也好，晨風都是微涼，晨霧也是微揚，在碧綠蒼翠的山間輕漾。我們穿行在風裏，很快掠過一片片稻田，莊稼地，掠過依舊沉睡的農舍，掠過偶爾驚飛的晨鳥。山巒滴翠，水色如碧，一片渾然的深濃綠色之中，唯有那條路是淡淡的青灰色，車輪沙沙擦着地面，一路把我送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蟲聲寂寞，蛙聲喧鬧，驚飛的鳥兒呀地叫一聲，幾乎是從頭頂上飛過。他們都一起，合唱一首給我送別的歌。

【本文作者：馮燕霞 (微信公衆號：豐鎬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