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美文欣賞:沒有心的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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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一個戲子沒有了心,他還能唱出一臺好戲嗎?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沒有心的戲子》。

經典美文欣賞:沒有心的戲子

我是一個戲子。

師父說,一個真正的戲子,是沒有心的。

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堅信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戲子。

我從小就跟着師父學唱戲,剛記事的的時候,我問過師父我到底是誰,那次差點兒沒被師父打死。也就是那個時候師父告訴我,唱戲的人,是沒有家的,更沒有親人。

我學唱戲,戲裏的人該哭,我就哭。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像個無人照顧的小丑。在我哭的時候,會有人誇讚我,說我唱得好,演得像。有時我哭得越悽慘,他們在後臺遇到我時就會笑得越開心。

我不明白爲什麼他們都是一副特別懂戲的樣子,自己卻不去唱戲。

可能是因爲,我沒有心。

我看見戲院旁邊的那棵樹又開花了,師父說,秋天的時候,師孃就會回來了,她會帶給我樹上的果子,她會摘給我吃。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師孃。

那年我七歲,師父三十歲——

“師父,爲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師孃呢?”

“因爲師父啊,把她弄丟了。”

“那師孃她還會回來嗎?”

“也許吧,等到青澀不能再唱戲的時候啊,她就來了。”

“爲什麼要等到青澀師兄不能唱戲的時候啊?”

師父確再也沒有回答我,只是擺了擺手,說他累了,然後,又與我重複那句話:“輕木,你記住,一個真正的戲子是沒有心的。”

我也會乖巧地點點頭,便也不再過問。

自從五歲那年,我再未見過青澀師兄,後來聽說,他在另一個地方,帶着他喜歡的姑娘,不再唱戲,隱居山林了。

可是師孃還是沒有來,我也一直不知道到底爲什麼。

戲園被重新裝修了,換了一個更大的戲臺,師父說,這是她一直想換的。

我沒有問,那個她是誰,因爲我清楚,她是不會來的。

那年我十五歲,師父三十八歲——

“師父,我爲什麼一直要唱<青木吟>這齣戲?”

師父只是看了看天邊變成了魚似的雲,和泛了青的天空。

我看見,天邊的那條魚正在師父的眼睛裏面游泳,師父的眼睛變成了大海汪洋。

我自知又講錯了話,有些悶悶地,以爲又惹師父生氣了。

“因爲,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齣戲,現在我已經沒辦法唱給她了,她去找能爲她唱這齣戲的人了。”

我不再多言,只是依舊唱着那曲《青木吟》。

與往常不同的是,我不再動情了。只是唱,只是演。

師父說我進步了。是啊,我一直都是沒有心的。

在見到他之前。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戲園,那天烏雲在空中嬉戲,眼看就要下雨,戲園裏的人,像往常一樣多。

他沒有座位坐下,只是被擠在小小的一個角落。他的眼睛裏,毫無波瀾。

穿着一身青色的長袍,頭髮被悉數剃光,他是個和尚。

我唱戲的時候,一直在盯着他看,旁人笑的時候,他沒有表情;旁人動情眼看就要落淚的時候,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爲什麼,是因爲,和尚也沒有心嗎?

一齣戲結束了,大家都相繼離去,離開的時候,都是笑着的,儘管這是一出悲哀的戲。

他沒有離開,還是站着,只是盯着戲臺,戲臺上沒有我。

我走過去,他好似沒有看見我。他看戲臺的時候,似乎是在看一件早已七零八碎的工藝品,想去將其拾起,卻始終沒有勇氣。他在眼睛裏演了一齣戲,沒有戲子,沒有觀衆。只有我。

“你在看什麼?”我問。臉上的妝,似乎有些花了。

“看戲。”

“可是現在戲已經結束了。”

“看戲,是在心裏。”

“可是....”

“你沒有心,你唱戲的時候沒有情。”

“可是師父說...”

“一個真正的戲子是沒有心的。”

他說完,就走了,沒有看我一眼,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被門外刺眼的陽光漸漸地吞噬,漸漸地遠離所謂的凡塵俗世,漸漸地離我越來越遠,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或許,他要去聽一出沒有戲子的戲曲。

“你還回來聽我唱戲嗎?”我看着他快要全部消失的背影問道。

“不再來了,再也不來了。”他的聲音似乎離我很近,又彷彿離我的距離比一輩子還遠。

“爲什麼再也不來了?”我不甘心地又問。

“我法號無心。”他只是這樣告訴我。

自從遇到他之後,我再也不能安心唱戲。

戲裏有一句:“我有心,你卻無。”

我總是唱成:“我無心,你卻有。”

師父變得很生氣,他不知道我怎麼了,跟中了邪似的。

有一天夜裏,我發了高燒,嘴裏總是叫着無心,無心。

等我第二天燒退了,師父滿臉悲哀地對我說:“你不能再唱戲了,你走吧。”

我慌了,哭着問爲什麼。

師父說,你不是一個真正的戲子。我開始大笑,我明白師父已經知道了一切。

“那你也不是!你更不是真正的戲子!你也會愛上別人!你也得離開,你不配待在戲園裏,你不配!”我發了瘋地大叫,絲毫不計後果以爲我依舊是那個可以在師父懷裏撒嬌的小孩子,我以爲師父還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把我舉得很高很高,可以假裝我會飛。

我看見師父慢慢地坐在了牀前的椅子上,那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我覺得師父老了,他已經四十有一了。

“師父,對不起,我明天就離開。”我意識到自己錯了。

師父衝我擺了擺手,說:“不用,你是個好戲子,要繼續唱。”

師父問我:“你知道你唱的這齣戲是誰寫的嗎?”

我搖了搖頭。

“是你師孃,她爲我寫的,她以爲,寫下一齣戲,就能留下我的心。”師父笑了笑,是我從沒見過的那種笑。

“那師孃她成功了嗎?”我問。

“她成功了,可是等我意識到她成功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她說,她等不到我的心了,她說我是個真正的戲子,是她見過最好的戲子。”師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布鞋走路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是安靜的,是靜默的,像師父一樣,布鞋打在地板上的時候,是沒有心的。

“那我不能成爲像師父一樣的好戲子了。”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沒有任何失落,就像是每年都平靜地從夏天漸漸地過到秋天,看着樹上的果子結了一個又一個,然後又一個又一個地落下來,爛掉,發出一種難聞的氣味,然後冬天到了,我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輕木,永遠都不要成爲像師父一樣的戲子。”師父說完,就倒了,倒在了乾淨的地板上,師父倒在地板上的時候沒有聲音,因爲他太輕了,太輕了,心太重了。

師父死了。

我知道他不管在哪兒都再也見不到師母了。

來戲園看戲的人,還是與往常一樣多。

當師父的棺材上落下第一捧土的時候,我哭了,所有人都看着我。

像看瘋子一樣看着我,因爲師父死了之後,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那個和尚一直在看着我,我沒有回頭。

我不想和師父一樣傷心。

“你不是她。”他走上來對我說。

“對啊,我不是她,我不是師父愛的人,也不是你愛的那個人。”我笑了。

他走了,師父走了,我走了。

一個月後,戲園——

“你會心痛嗎?”

“我不會。”

“爲什麼?”

“因爲我沒有心。”

“師父說,一個真正的戲子是沒有心的。所以,你是真正的戲子嗎?”

“我不是,我是你。”

整條街的人,都說她已經瘋了,自己跟自己講話的時候,就像兩個人似的。

“不知君否,待君歸,君未語,戲續,人散。”——《青木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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