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美文欣賞: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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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這篇寫得非常好,有血有肉,語言靈動,結構合理,四五六十歲的人,讀後回味悠長。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割肉》。

經典美文欣賞:割肉

天還沒有亮,食品站門前就排起了長龍。

隊伍裏,孩子居多。他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無精打采的模樣。是啊,他們在睡夢中被父母拖下牀,睡意未消,肚腹空空,哪來龍精虎猛的神氣?這怨不得父母們,他們起得更早,拔秧、挑秧,忙得腳不沾地。

每年插秧,鄉人都會邀請幫手,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能夠擠出時間的,悉數而至。這是鄉人之間自發的互助行爲,沒有人推諉,更不會有人計較得失。然而,即便“互助”,主家也過意不去,豐盛地招待大夥一頓那是必須的。清貧歲月,最上等的菜餚,莫過於雞鴨魚肉。雞鴨,是莊戶人家聚寶盤,決計碰不得。割肉,就成了鄉人不二選擇。鎮上唯一賣肉的地方,是食品站。時值農忙,十里八村,割肉的戶家不在少數。僧多粥少,去遲了,怕是肉末也不會剩下一點。在父母心中,派不上大用場的孩子,是割肉、買菜的最佳人選。

紛至沓來的孩子們,站在歪歪扭扭的隊伍裏,哈欠聲、扯皮聲、抱怨聲,此起彼伏。仔細聽聽,喧囂中居然夾帶輕微的鼾聲。然而,無論多麼瞌睡、多麼疲倦,誰也不敢離開位置,後來的人可不聽你訴求:“我剛剛排在這裏的!”

大院內,忽然傳出豬兒悽惶的叫喊聲。懨懨欲睡的孩子們爲之一振,“殺豬了!殺豬了!”豬叫聲很快變成嘶吼,彷彿卡了殼,吭吭哧哧,最終了無聲息。孩子們屏着呼吸,似乎聞到了肉味,眉梢舞動。

天,已經麻麻亮。一個孩子按捺不住,“我去看看?”後面的孩子懂他意思,“好!我們替你留着位置。”大夥的眼光,隨着孩子的身影,迅疾竄到院門前。孩子撅起屁股,從白鐵皮門縫向裏張望。“怎麼樣?”“好了嗎?”“出來了嗎?”大夥七嘴八舌地詢問。孩子腦袋貼在門上不說話,伸出一隻手,作出噤聲動作。大夥立馬緘口無言,心兒隨着那隻小手,上下晃悠。

半響,孩子終於調轉腦袋,衝大夥圈起小喇叭,壓低了聲音:“快了!破肚了。”“哦——”孩子們長噓一口氣,稀稀拉拉的說話聲再次響起。

一會兒工夫,守望的孩子如同受驚的野兔,一蹦子扎入人叢,“來了,來了!”他的話就是命令,所有孩子立即抖擻精神,挨挨擦擦,擁成一道長城,堅實度,任他千軍萬馬,休想衝破。

“哐啷”,屋門終於打開,孩子們蜂擁而入。“擠什麼,擠什麼!”賣肉人瞪大牛眼衝孩子們嚷嚷,“一個一個來,再擠就不賣了。”孩子們知道賣肉人不敢“不賣”,卻害怕他記仇割給自己“孬肉”,隊伍立刻井然有序。

突然,有孩子指着標註“今日肉價”的小黑板驚呼:“前天才一塊一,今天咋一塊二了?”賣肉人撇撇嘴:“現在什麼東西不漲價?嫌貴?嫌貴就不要買。”

能不買嗎?家裏等肉下鍋招待人呢。可是手裏錢如何開支,都是算計好的:肉割幾斤,燒餅買多少塊、油條買多少根,孩子們心裏明明白白。誰知道肉會漲價呢?大夥暗自思量:燒餅、油條,是按照人頭計數的,不能少買。別無選擇,少割點肉吧。

賣肉人擺足威風,操起油晃晃的砍刀,斜眼問第一個孩子:“割多少?”“二斤。”孩子畢恭畢敬地回答。“咚”的一聲,切肉,稱重,“二斤二兩,兩塊六毛四。”孩子畏畏縮縮地說:“多了。”“多了?”賣肉人鼓起大眼,“要不要?不要我給別人了。”“要,要!”孩子咬緊牙關,慌忙付了錢。

賣肉人從不搭“卯子”(零頭),一刀下去,只要懸殊不大,有多少算多少,決不會割補切除。偶爾失手,相差太多,又恰好孩子錢不夠,就會可着嗓門喊:“三塊錢,誰要?”排在隊伍末尾的人,懶得等,也擔心買不着,急忙應聲:“我要,我要。”

第二個孩子乖巧得多,不等賣肉人發問,自報家門:“小爺,我是某某某兒子。”賣肉人擡起頭,“哦,割多少?”“撲”的一聲,賣肉人斜着刀身,“嗤啦”拉出一條白花花的肉片。

割肉,容不得挑肥揀瘦。用賣肉人的話說,“個個要肥肉,瘦肉賣給誰?”紅燒肉必須吃得滿嘴溢油纔夠味,瘦肉缺少油脂,而且塞牙,沒人喜歡。

半片豬身,擱在案上,隨着隊伍變短,所剩無幾。也有小夥伴挑戰賣肉人權威:“這塊肉太瘦,買回去我媽肯定罵死我,能不能換一塊?”換,當然不可能!賣肉人不爲已甚,嘟囔着切下一小塊肥肉,讓孩子回去好交差。

不能通融的,是另一種情形。

肋條肉肥多瘦少,大家最喜歡。可是連帶的奶酥,卻讓人頭疼。“奶酥”,是鄉下說法,特指豬肚皮上奶頭那一塊。奶酥肉鼓鼓囊囊,不板實,沒有嚼勁,仔細咂摸,還有點異味。孩子指着奶酥肉央求賣肉人:“能不能把這塊切掉?”賣肉人決計不肯,“哪有豬不長奶奶的?將來,不長奶奶的你肯定不喜歡!”說完,賣肉人咧開大嘴哈哈大笑,隊伍中的男人也笑,大一點的孩子們似懂非懂,也跟着傻笑。

不要以爲賣肉人粗俗,他還有文雅的一面。割肉隊伍中,偶爾有大人。賣肉人不認識小孩子,與大人卻依稀相識。大人遞上一顆煙,“劉站,幫我割二斤肉。”“劉”,是賣肉人的姓;“站”,站長的簡稱。這是一種近乎馬屁的稱謂,只要在“院”“局”上班,哪怕是幫忙打雜的,都可以稱呼爲“李院”“張局”。

賣肉人被升了官,喜逐顏開,談吐因爲身價躍升陡然文雅。他一邊接過煙,一邊寒暄:“呀,這不是老張先生嘛。還需要您親自來割肉?派孩子找我就得了。”“劉站”志得意滿,就着老張划着的火,吞吐出一口濃煙,“紅燒還是煨湯?您儘管吩咐!”

賣肉人叼着菸捲,忙得不亦樂乎。一不小心,長長、黑白相間的菸灰,落在肉片上。賣肉人轟開蒼蠅,拎起不辨顏色的抹布,撮一下,再撮一下,不忘教導嘀咕的人:“菸灰怕什麼?高溫,殺菌的。”

日上三竿,孩子們提着豬肉,漸次離去。食品站門前,又恢復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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