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牽絲戲牽出兩世情:牽絲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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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柳鄯顥,我從小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家裏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因爲他們根本就不關心我,庶出的兒子,生母又早亡,誰會關心這樣一個沒有地位的小少爺?而我也並不想呆在那個讓我感受不到一點愛的所謂的家,於是我帶上盤纏,開始雲遊四方。

一曲牽絲戲牽出兩世情:牽絲戲

可能是因爲年齡還小經驗不足,也有可能是膽子太大,沒聽客棧掌櫃的勸告非要今日啓程,在路上遇到了風雪,天漸漸暗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哪怕有個破廟能讓我棲身也好。

可能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禱告,在我冒着風雪又向前走了不久之後,我的確看到了一座破廟,裏面有零星的火光,許是有人同我一樣被困在山中過夜了。

我輕輕推開經久未修的廟門,木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內裏光景駭了我一跳,一位老者,穿着滿是補丁的輕薄舊布衫,滄桑盡數顯在他臉上,看起來年齡像是可以達到半截身子埋入黃土一般。

老爺子周身沒有值錢的東西,連稍微體面些的衣物都沒有,而讓我驚訝的是,他身邊放着一個木偶,我只無意中瞥了一眼,便驚詫無言。

那木偶是個嬌貴小少爺模樣,就像是柳府中的嫡出少爺一樣,看着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慣了,做工精巧,色彩鮮豔得像是剛着了色一般,明眸皓齒,神情栩栩如生,泫然欲泣惹人生憐,眼角掛着一滴飽滿圓潤似明珠般的淚讓我都有些恍惚,如此美人,連淚都讓人忍不住去接,突然慶幸自己沒有伸手,自然是接不着的啊。

外頭風雪撲打着舊廟門的聲音將我喚了回來,老人伸手招呼我去火堆邊坐着和他一起烤火,手一牽那人偶無意的被擺動一下,身子微偏了一偏,眼睛不偏不倚朝着老人的方向,而我約莫是鬼迷心竅,竟覺得那眼神裏蘊藏着濃厚的愛意與說不清的情感。

雨雪交加的夜晚無事,我與老人並排坐着烤火,乾脆聊了起來,他開始對我傾訴起他的曾經。

他說他叫黃旻翾。

“阿爹!旻翾想出去玩。”他從小就貪玩,一天到頭除了跟先生唸書就想着怎麼溜出府去玩。

有一天,他聽見外頭傳來盤鈴聲,急匆匆和先生道了別就從牆邊溜出府去,然後他遇到了他一生都再也沒有逃脫過的劫。

三尺紅臺上演牽絲傀儡的賣藝人演着傀儡戲,那傀儡漂亮的模樣就像是勾了他的魂去,此後每每聽見盤鈴聲他總要藉口從府上出來,去聽一出傀儡戲,一高興就拜了賣藝人爲師。

久之,他在學傀儡戲的時候被老爺看見了,一向溫和的老爺突然大怒,讓家丁把他摁倒在地,上了家法。他也不記得當時老爺下令打了他多少下,紅木板子殺傷力極強,他那時又是個被寵慣了的小少爺,只記得身後疼得緊,不一會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在自己的臥房裏了,貼身的侍女拿剪子將他身後已經被血粘住的中衣絞了,細細地上着藥,疼得他滿頭大汗卻又不好意思叫出聲。

夫人走進來,看着趴在牀上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他,心疼地摸摸他汗溼了的額頭:“旻翾啊,別怪你爹,他也只是希望你有個好的前程,莫要爲了貪圖享樂誤了終生啊。”

他記得自己真摯地對夫人說:“娘,這不是貪圖享樂,旻翾是真的很喜歡傀儡戲。求爹孃成全。”

後來老爺夫人因着這事兒打他也打了幾次,罵也罵了幾次,最後拗不過他,左不過隨他去了。

他就這麼入了這一行,也演了快一輩子了。漂泊了多少山水,年輕時有着一股逍遙浪蕩勁兒,現如今老了,還能剩下什麼呢?

一輩子沒成家,沒個伴兒,死了也沒人給送個終,除了這陪他那麼多年被他養的靈巧的牽絲木偶,他啥都沒有。

他哭了。

我嘴笨,不知怎樣安慰他,剛巧視線落到了木偶身上:“敢問在下是否有幸能見識一下先生的戲?”

他呆了呆,央我爲他用盤鈴伴奏,他牽着木偶,彷彿起身都是很困難的事,表演起來卻是絲毫看不出老態,吟唱悠揚。

木偶畫着悲傷的妝容,卻着實美麗絕倫。

我原是不喜戲腔的,總覺晦澀難懂,而今日卻因他改了觀。

我想我今夜大約真的是乏了,有些模糊的視線中,他身邊彷彿出現了一位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虛幻的身影飄飄然然,細細一觀,竟是他手中那半人高木偶的模樣。

他好像也感覺到少年的存在,戲腔中有喜有悲有哭有笑,木偶隨着他的一舉一動絲牽如飛,舉手投足間我彷彿看見了他的一生悲喜一生苦樂。

少年的幻影在空中舞動,卻從未離他片刻,似乎在爲他伴舞喝彩,身邊時強時弱的火光打在兩人身上,我看見的他已不是鶴髮老翁,恍惚中出現的是他年輕時的模樣,劍眉星目,神情堅毅固執,癡迷般地望着手上的牽絲傀儡。

伴着盤鈴聲起舞的木偶美得觸目驚心,約莫是過於柔軟的腰肢,過於美麗的面頰,過於靈活的展臂,雖是絲線牽動的舞姿,卻讓人忍不住想伸手相攙。

曲終,他席地而坐,我放下手中的盤鈴,不由得感嘆一句:“先生真不愧是演了一輩子。”

他樂呵呵笑着像個孩子,滿是皺紋的手撫摸着木偶,像是韻進了萬般柔情。

突然地,他怒了起來:“我落魄幾十載,糟踐了自己一輩子,都是被你所誤,一生活的如此窩囊,到老連件體面的衣服都沒有,這冬眼見越來越深了,我約莫是過不去這個冬了,還不如把你燒了,至少可以取取暖!”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木偶丟進了火中,我來不及制止,遺憾地跺了跺腳,惋惜這世間少有的木偶。

火光掠過木偶一身光鮮亮麗的綢緞衣裳,燎着上好木材雕琢的骨架,一瞬間木偶自己緩緩站了起來,眼裏的悲切彰顯無餘,對着他行了叩拜之禮以示告別,神情就像是活了一般,淹沒在大火之中。

他仰起含淚的絕美臉龐,無聲地笑了笑,碎入了炭灰。

那一晚的火尤其的暖,明明沒有多少木材,卻燃了一夜暖進了心脾,直到第二日清晨有光芒射入破廟後才漸漸冷去。

傾盡全力地,溫暖了他那麼一次。

可是往後呢,能有什麼來暖他千載?

火到了他醒來才熄滅,他幡然大悟,捂面大哭,顫抖的脣張張合合重複的只有那麼一句話:“暖和了,卻真的只剩我一人了。”他嚎啕大哭,就像是當初被家人攔着不讓看傀儡戲的小孩子一般。

驀地我聽見耳畔好聽的少年嗓音:“其實我並不願意離開你,奈何,我只是一具傀儡。”

數日之後他便亡了,我去到他墓前,聽村人說,他死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被人遺忘的木偶,我將絕美的木偶抱起,葬在他的墳旁。

“木偶雖爲死物,你們同行幾十載,你賦予了他靈性,願你二人陰間好合,輪迴之後再得相聚。”我低聲輕語,而後告辭。

多年之後,我漂泊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着爲賴府捉鬼,與賴府少爺賴琯啉日久生情喜結連理,從此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午夜夢迴時,我卻總是想起那年山裏破廟中的老人與傀儡。

我想着辦個戲班子做個念想,賴琯啉一向寵我,也就資助我辦了起來。那日,下人來報,門外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要見我,說要做戲子。起初我以爲是哪個任性離家的小少爺,本準備勸着他回府。卻聽着他聲音熟悉便叫他擡起頭來,絕美的臉龐讓我一驚,雖然還是稚嫩,卻可隱隱看出就是昔年黃旻翾手中那木偶的模樣。

他說他叫崔泯啓。

我留下了他,因爲我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告訴我,他要在這裏等。我吩咐下人把他當公子哥養,年歲漸大,他的小臉越發的好看,不知多少人從千里之外慕名而來只爲聽崔公子一齣戲。

十八歲之時不少人家上門提親,小姐也有少爺也有,多顯赫人家他都看不上,他每日只在府中練舞練歌,賴琯啉擔心他,我也只勸着賴琯啉由他去,盼着他能等到那一個人

只到那日,賴府門口一白衣少年求見,我走到門口,他帶着斗笠,說要求娶崔泯啓,我問他名姓並理由。他伸手將斗笠掀開,擡起頭,這樣堅毅固執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有。

他微笑着說:“我叫黃旻翾,我來接他了。”

本文作者:本質罐妻 (公衆號:十二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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