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小時候的美文欣賞:幺老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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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一個不知姓名的人,卻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或許就是緣分吧,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幺老輩子》。

關於小時候的美文欣賞:幺老輩子

只記得他叫“幺老輩子”,也因爲他嘴巴很歪,所以還記得他叫“歪嘴老輩子”。當時我們何家大院大人小孩都這樣叫他,甚至河對面的賈家戶、附近“莊皇嘴”的人,都知道他叫“歪嘴老輩子”。他也是這樣木然的答應着每一個人,至於真實的姓名叫什麼,只能問我爸媽了,但或許他們也不知道吧。

“幺老輩子”養了很多的鴨子。每次我上學,鴨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出何家大院,它們要奔赴到家門口那些田野裏去,鴨子多高興啊,每次都是“嘎嘎嘎”的歡叫着;而我要去的地方卻是維摩院學校,一個我不太喜歡的地方。每次我放學,鴨子們差不多也在這個時間點要回屋。“幺老輩子”將鴨子的作息時間是不是和我們老師商量過的呢。我站在鴨羣中間,看着自己個子比它們高去好多,鴨子那麼渺小啊,讓我膨脹的以爲自己當上“班長”一樣的官了。然而我爸說,“你們班長叫蒲旭春,是維摩院下面的。我是認識的,並且也認識他爸媽,人家成績好的很呢”。我爸是“公社幹部”,他是比較神通的。看來我想在“矮子”當中當“高子”,只會有短暫的自以爲是的高興罷了。我還是遵從我媽的意見,快點去看書做作業吧。

每次做作業的時候,我都要搬出一個大板凳,一個小板凳。當時家裏窮,沒有書桌沒有椅子,大板凳當書桌,小板凳我坐着。一旦我要做作業了,上街的“幺老輩子”往往都會匆忙下來幫忙。他總是說“娃娃力氣小,幺老輩子幫你搬板凳”。我心裏頓時感覺到多麼的幸福,“以後長大了我掙錢給你買水果糖吃”,我這樣說話。“幺老輩子”自是高興的不得了,以至於他的嘴巴越發的“歪”了許多,然後還扯起來衣角揩眼睛呢。但後來我便習慣於他的幫忙了,並且心裏麻木地少了很多的溫暖和感動。

記憶中“幺老輩子”始終是穿着長衫的。我做作業的時候,他都會胳膊夾着“莎草”,手上從胳膊裏隨機抽取幾根出來,混合着將“莎草”捏成一股,我們老家將這項勞動稱爲“編背席”。“背席”一頭大,一頭小,兩頭分別拴在“背篼”的沿口和底部,人揹着背篼行走多遠都不會覺得累。一根編織好的“背席”,當時的價格在一毛五左右,編織得好的還可以賣到兩毛錢。然而“幺老輩子”的“背席”常常賣不起價,估計是他專心看我寫作業而疏忽了編織吧。有時候,看着他胳膊的“莎草”掉地上了,我就會幫他撿起來,他很高興的誇我懂事。但撿的次數多了,他也會用“莎草”敲我的頭,說自己知道撿起來,不要我管閒事。確實是啊,我也是想借此機會偷耍呢,卻被“幺老輩子”輕易發覺了。

“幺老輩子”始終穿着長衫,讓我很費解。我幾次問他,他都不說原因,我懷疑他也說不出個“子曰”,也就作罷。他只有一個女兒,“將女報子”留在了家裏。他的女兒輩份都要比我高三輩的,我就喊她“女老輩子”。“女老輩子”說,“他就那怪脾氣,這樣穿衣服好浪費布料,他穿一件衣服需要的布,人家要縫三件短衣”。現在想來,“幺老輩子”的長衫,成了他獨特的風景線,也是他區別於穿洞溝村任何人的一個顯著標志了。

何家大院最生動的時候,應該是日頭靠近“莊皇嘴”後面的山的時候。雞鴨開始回屋了,地裏忙碌了一天的人們也陸續回屋了,各家的炊煙紛紛從瓦屋頂冒出來,這個時候大人們一般不會過問我們這些小孩。於是我們這家串那家,也玩戰爭遊戲,相互“打槍”嬉鬧,將何家大院的熱鬧掀到高潮。因爲要當“解放軍”裏的衝鋒號手,我當然會很快的收拾大板凳小板凳,收拾書本。我媽一般是不會檢查我的作業,因爲她幾乎不認識幾個字。但“幺老輩子”卻經常誇我,說我字寫的好,差不多可以趕上秀才了。這樣的誇獎,往往讓我媽很驕傲,她也常常會因此免去我煮飯的“權力”,不禁讓我樂滋滋的,心裏感謝“幺老輩子”的很。“幺老輩子”的鴨子回屋後,晚上會棲息在什麼地方呢,這讓我好奇好久。有次我到上街他家裏去找他。一進屋子,滿屋的鴨糞臭不得不讓我捏起鼻子來。原來他把牀的四個角墊得老高,而鴨圈居然就在牀下面。“入鮑魚之市,久而不聞其臭”。但那樣的日子,我的“幺老輩子”是怎麼度過的啊。一個愛穿長衫的人,由於居住的房屋面積太小,而不得不這樣處理自己和鴨子的空間關係。當然,這樣也讓屋裏所有的地方都各得其所,沒有一寸是多餘的。我又不得不佩服“幺老輩子”的智慧了。

記憶中“幺老輩子”從來不罵人的,但有次放學回家,剛好走在何家大院門口的竹林邊,就聽見“幺老輩子”在大聲的氣憤的叫罵,“說老子偷東西,兔崽子才偷東西”,“一個冬瓜算什麼,老子再窮,就是餓死了也不會吃你的冬瓜”。“幺老輩子”發這麼大的火,讓何家大院任何人都不敢大聲說話,大家都會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聰明的一般用眼神交談領會。我也不敢找他幫我搬大板凳小板凳了,乾脆拿出書本,趴在街沿邊的石頭上做起作業來。說來也奇怪,“幺老輩子”看到我開始做作業了,也就不怎麼罵人了,聲音漸漸調爲“靜音”。但他也不會下來看我寫作業,這讓我心裏不高興好長一段時間。

後來聽我媽說,有人懷疑他偷了地裏的冬瓜,這才招惹了他不高興。我開始氣憤那個懷疑他的人,以他看我做作業的神情,以他穿長衫的風範,以他“編背席”勤勞的雙手,怎麼會小偷一樣蹲到地裏去摘一個冬瓜呢。這樣的懷疑,是想降低“幺老輩子”的威望身價嗎。簡直豈有此理,不容饒恕。

“幺老輩子”一邊發火,一邊管理着他的鴨子。他給它們喂着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糧食,好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他盼望它們快點長大,多生幾個鴨蛋出來。他把鴨蛋大部分賣給了山那邊的一個販子,也有的泡在一個罈子裏,還有的面上裹上一層草木灰,堆放在屋子一角。當然,他的這些“作品”,我都分別品嚐過的,味道比其他人家的鴨蛋,要爽口好多倍呢。我在一旁吃着鴨蛋,“幺老輩子”在一旁看着,感覺我嘴巴怎麼動的,他的“歪嘴巴”也就怎麼動的。現在回想起來,“幺老輩子”自己都不捨得吃的鴨蛋,卻給了我這個“秀才”,讓我不禁鼻子發酸起來。

那年月,看電影是農村生活的奢侈品,不管多遠,我們何家大院的人都愛跑去看。如果現在你要問當時看了什麼內容,估計沒有人可以回答,但大家絕對記得起當時那些生動的情景:因爲路途遠,父母不讓小孩子們去看電影而引起的大哭大鬧;有人吆喝“看電影囉”發泄般的喜悅;河這邊河那邊呼朋引伴邀約看電影的歡樂;一路奔跑着,偷扯了人家路邊的穀草點火把照明……。但何家大院不可以全部人都跑去看電影的,得留一個人看家護院。這責任一般就是“幺老輩子”的了。當然我也建議過,讓大家輪流守護,但“幺老輩子”還是自願承擔了這一任務。電影看完了,大家高高興興的回到何家大院,有的意猶未盡,還在討論着電影的精彩部分;這時有人毫無感情色彩地大聲喊一聲“幺老輩子”,算是招呼他,他鼻子“嗯”了一聲,然後默默的回屋睡覺。

這樣的情形,讓我感到了“幺老輩子”的孤獨。這麼多年了,好像沒有誰走進過他的內心世界,也沒有人瞭解過他的願望和想法,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偏執的喜歡長衫,就連他規範性的姓名好多人都不記得。他自己也曾自嘲地說:我還是知道的,大家要找我做事的時候就喊我“幺老輩子”,不找我了就喊我“歪嘴老輩子”。平日裏大家自顧忙碌了,他也就自己和自己擺龍門陣,零碎地說起前清、民國,說起解放初的一些事情。大家聽不懂,也不會問,他好像也不需要誰來懂他。

現在想來,他總愛自說自話,並且在自說自話的時候,手上不停的編織“背席”。“背席”在他手上漸漸變長,我的作業也越寫越多,認識的字也越來越多。我在長大,他在變老。後來我到了另外一個城市讀書,再後來參加工作,娶妻生子,並變換了幾處工作地方。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穿洞溝村,卻居然沒有回去看過他一次。再後來,聽說他去世了,墳上已經長滿了青草。我曾經晃着腦袋說的“長大了買水果糖給他吃”,這輩子算是爽約了。他的鴨子早也不知去向,他穿過的長衫已被後人焚燒郵寄給了天國。我想,在另外一個世界裏,也有很多穿長衫的人吧;也應該有很多的鴨子陪着他,讓他不再孤獨吧。我不知道他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因爲工作繁忙,或者因爲忽視吧,直到今天,我才那麼認真的想起他,並寫下了上面的文字。

但是,這能算是紀念嗎!

公衆號:天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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