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散文賞析:第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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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畢業那年,我十六歲。在一家做膠鞋的工廠裏幹臨時工,工作是父親的一個老工友介紹的。工廠在我們那個小城的邊緣,緊鄰着火車道,每有火車開過,就會感覺到整個工廠都在顫鬥。因爲是第一次出來做工,我感到羞怯和手足無措。我記得工廠車間外有幾棵大的梧桐樹,樹下堆着厚厚的落葉。車間的大鐵門上的漆是陳舊的果綠色,門邊上有一些黑色的油污。一進門,一個濃重的橡膠糊味,一羣男女正忙碌着幹活。陽光透過窗外已經稀疏的樹葉間隙照進來一些散亂的光柱,光柱裏飛舞着一些細微的粉塵。

優秀散文賞析:第一份工作

我在那個工廠裏幹了不到三個月,車間裏是流水工序,我幾乎學會了所有的活。其實,我只需幹好一道工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勤奮的學那些活有什麼用,就一樣一樣認認真真的學下來。車間裏大多是一些三十多歲的婦女,也都很喜歡我。有一位馬師傅,時年38歲,上班時,總帶一個小布兜,裏邊放着線團和毛衣針,一有空就織毛活,毛衣針在手裏上下翻飛,眼睛看着別處,嘴巴跟別人說着家長裏短。我常拿個凳子坐在她旁邊出神的看她翻動的毛衣針,她偶爾停下和別人聊着的話題,專注的看着我說:“我要是早結婚,也會有這麼大的姑娘了。”旁邊的張師傅就順勢說:“那就認下這個女兒吧。”我的臉就紅起來,趕緊退到一邊去,生怕再親近就被認成乾女兒了。車間裏有好幾個跟我同齡的女孩也和我一樣是幹臨時工的,馬師傅待我總比別人好。她老公經常出差,有好幾次,她就把我帶到她家去住(我下班後都是騎自行車趕10幾公里回家)。我同着她的十歲的女兒,七歲的兒子一起圍着小飯桌坐着等她一碗碗把飯盛好,喝着稀飯,就着一碟淋了香油的醃蘿蔔條,那種感覺真的好溫馨,好溫暖。晚上,我們四個人就擠在一張大木牀上。我們一直也沒有認成幹母女,但馬師傅就真的把我當成了女兒一樣了。

還有一位於師傅,她拿手的是勾線活,左右手翹了手指掛住線,右手捏了銀鉤針也是上上下下的翻飛,幾天就夠勾成一件小物什。她勾的東西並不是自己用,誰要就給誰了。我眼見得她勾的鏤空的披肩被王敏搶了去,還有小手袋,小孩衣褲,沙發蓋巾等等,還手把手的教我給母親勾了一套帽子圍巾。她有求必應,也不計較自己付出了辛苦,一雙纖細白皙的巧手一刻不停的勾。她唯一的一次向我要東西,那時候應該是霜降過後,忽然問我:“你家種胡蘿蔔了麼?霜後蘿蔔苗可好吃了。要是種了,回家給我帶點來。”我回家跟母親說了,母親說:“哎呀,這怎麼拿得出手。”但我們家裏窮,其實也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母親就仔細摘了些嫩點的蘿蔔苗讓我帶給於師傅。於師傅隔天把蘿蔔苗拌上面加了些作料上鍋蒸了拿到車間讓我們吃,真的很好吃。於師傅是我見過的最心靈手巧的女人,在那時,我曾暗暗告訴自己,將來要做一個像於師傅一樣的女人。

車間裏還有一位魏師傅,當時也已經是兩個男孩的母親。魏師傅上班的時候也帶一個小布兜,但不是手工活,而是書,厚厚的小說。一閒下來,她就拿出書來看,基本上不參與別人的話題,偶爾說話,也是說一些不一般的話,好像是書上的什麼名句,很有哲理,很深奧的樣子。她一直讓我覺得她很神祕,想探究,卻總覺得被一面牆給擋着。但是,別人並不贊同她,特別是那些做了母親的師傅們,覺得她不務正業。張師傅有一次跟我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就悄悄的告訴我說,魏師傅,家務活料理的不好,男人,婆婆都不滿意,孩子也照顧的不好。然後,張師傅告誡我,可不能做魏師傅那樣的女人,鑽進書裏出不來。我還是敬慕魏師傅,覺得她不一般。不久以後,魏師傅離婚了。從她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來,好像所有的人都認爲她罪有應得。她仍然看小說,很認真,很投入的看。魏師傅也喜歡我,她對我說,你一定要多讀書,書是人最好的朋友。多年以後,我看到一本自傳性小說,一看作者竟然跟魏師傅同名,不敢確定是不是魏師傅。買了一本來讀,主人公不幸的生活境遇和婚姻生活令人扼腕,我就想起了魏師傅,覺得就是她了,有着那麼多說也說不出來的苦。

小凡比我晚來一個月,算得上我最要好的同齡朋友了。小凡是城市戶口,當時叫待業青年,人長得白淨秀氣,穿的也洋氣。小凡在我們的大車間裏被男工們叫衛生球。小凡剛來廠裏,哪兒都不熟,我就領着她去廁所,去食堂,跟她說話兒。我是因爲自己剛來的時候沒有人理會,又羞又窘,就不忍小凡也跟我一般。小凡因此把我當做好朋友。她把我的辮子從腦後散開,用小手指頭從耳朵兩邊勾起頭髮,用橡皮圈扎一個小辮,散下來的頭髮直直梳下來,這樣看起來,我也比原來秀氣不少。我們形影不離,常常上廁所的時候,一方不憋便也會陪着站在廁邊說話。我們總是有好多話說,現在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不久以後,小凡經招工考試離開了。她把飯票,菜票全掏給我,傷感的說:“也許,我這輩子,再也遇不到你這麼好的朋友了。”說的我也很傷感,算起來,我們在一起也不過有一個月的時間。從那以後,我真的就沒有小凡的絲毫音信。

那時,車間裏的王敏有21歲,正是談戀愛的年齡。她不屑與做了媽媽的師傅們爲伍,也不屑與我們這些黃毛丫頭做伴。她時尚而孤傲,獨來獨往。我到了一個月以後纔看出來車間的男工張磊在追她。張磊長了一頭自來卷的頭髮,高鼻樑,一雙充滿抑鬱的大眼睛,看起來蠻帥氣的大男孩。他愛唱歌,有《冬天裏的一把火》《愛情的小祕密》等。唱歌的時候,歪着腦袋,眼睛迷茫的看着一個地方。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寫給王敏的詩:啊,親愛的,你是我冬天的棉襖,你是我夏天的冰糕,你是我飢餓中的麪包,你是我黑暗中的電燈泡。後來,還送給王敏一隻銀戒指,王敏看出戒指怎麼一頭粗一頭細,張磊老實供出,那是他偷了他媽一隻耳環。王敏氣的把那物什扔進了臭水溝。我那時覺得張磊很可憐,又覺得王敏很過分,告誡自己將來談戀愛可不能這麼粗野。到我離開,張磊,王敏時好時壞,也不知道最終可成眷屬。

那個工廠是我第一次做工的地方,我在那裏領到的第一筆薪水是七塊六毛錢,我從中拿出兩塊五毛錢給自己買了一塊電子手錶。那個工廠是我走向社會的第一站,我總是忘不了那些人,也忘不了那些事。

作者:康素玲

公衆號:東方散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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