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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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旮旯窩人在上海(六)

地頭蛇楊水鳳背上鋪蓋捲走了。轟動了整個醫院的護理科室。楊水鳳在這個地盤上橫行了7年,護工們提起她咬牙切齒,敢怒不敢言,被我這個來了五天的新護工趕跑了。

我在護工中的威信一下子上去了。孫小魚和那一幫子四川護工,再也不敢對我指手畫腳了。人要有良心,誰都會犯錯,不能光揪住別人的錯不放手。我原諒了小魚,她跟護工頭誣陷我,也是迫不得已。

其實,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我哪裏有恁大的能力。趕走護工頭楊水鳳的人是她自己,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我一來,報應她的時候就到了。真正有本事留下我的人,也不是院長,是相中我的病號老赫頭。後來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一切都平靜了,我開始安下心來照顧病號。護士長看我實誠能幹,把206單間病房的那個老林頭也安排給我。

那天,護士長把我叫到辦公室,一臉嚴肅地告訴我"你可不敢亂說,以前楊水鳳打林書記的事情,他是老革命,翻雪山,過草地,萬里長征都經過,是咱醫院重點保護對象。"聽了護士長的話,我驚得張大嘴半天合不住,只知道是個大官,沒想到這老頭不是一般的官!是個老紅軍,退休前是一個大城市的市委書記。

幹了護工才知道,真不容易。錢難掙,屎難吃。天亮了,日頭出來了,從窗戶縫裏鑽進來,照着老赫頭瘦白枯雛的臉,他睡得可鼾實,昨晚半夜,老赫頭疼的受不住了,在牀上打滾,折騰的天翻地覆,後來,我喊來護士,打了一針,算是消停了。我趴在牀沿上,身子沉得很,不想動,一手緊緊攥着老赫頭乾瘦如柴的細長手。每天晚上,我都是這樣,趴在牀沿邊,一手墊在腦袋下,一手拉住老赫頭的手入睡,這樣,他動一下我都能醒。

這屋裏的仨老頭,雖說年輕時都很光鮮,老了,也沒啥讓人羨慕的,甚至很可憐。我伺候的這個老赫頭,胃癌晚期,每天只能喝流食,把藥碾碎放稀飯或者牛奶裏喂。沒日沒夜哼嗨,實在疼的受不了了,就打一針止疼針。很少見家屬來探望,我來了快倆月了,就見一個兒子來探望過一次,匆匆來匆匆走。他們見面那一幕,到現在,還讓我很心裏翻江倒海地難過,辛辛苦苦把兒女養大,圖的是啥?旮旯窩人沒文化,沒錢,粗人,要是不孝順父母,還要被村裏人詛咒,遭雷劈。可是,這大上海人,有權有錢,要啥有啥,孩子不孝順,連問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有人管了。看着他們父子見面的場景,真扎心。

那是上週六,天擦黑兒,我正在給老赫喂晚飯,他剛吃一口,就疼的吃不動了,閉上嘴,搖搖頭,臉痛苦地抽搐着,擺擺手,我知道,他是讓我去喊護士給他打止疼針。“可憐的老赫頭,唉,活着真是受罪啊!”我放下飯碗,正想出門,門開了,進來一個大概50來歲的中年男人,西裝革履,還打着領帶,看起來很有派頭。男子的臉盤,倆大眼跟老赫可像,我隱約覺得是老赫頭的大兒子。

果真是。男子走到老赫頭的牀頭,不吱聲,連個“爹”都不喊一聲,面無表情,直愣愣地看着老赫頭。老赫頭疼的只顧哼呀嗨的,根本沒有睜眼看。我慌着把老赫頭的嘴上沾的兩粒白米擦擦,趴在他的耳朵邊說“赫局長,你兒子來了。”喊兩遍,老赫頭才強忍着疼靜下來,睜大眼扭頭看,臉更抽搐變形了“逆子,你還知道來,看我死了沒有,是不是!”老赫頭居然一改平日裏氣息奄奄的樣子,跟充雞血了一樣,說起話來嗡嗡震耳“我死了,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他兒子一直沉默不語,冷冷地看着老赫,還沒等老赫罵完,扭頭出去了。老赫頭已經氣的上氣不接下氣,嗷嗷大哭起來。我站在牀頭,不知咋辦,是把他兒子喊回來,跟老赫頭道個歉,還是先勸勸老赫頭。

我急了,也不管老赫頭跟孩子一樣哇哇痛哭了,趕緊跑出去追他兒子。可是,哪裏有那男子的蹤影。他是跑着離開了嗎?我心裏空落落地難受,可憐的老赫頭,這也許是他最後一眼看他自己的親人了。我心裏跟堵了一塊石頭,老頭都快死的人了,當兒子的都不能低一下頭,寬慰一下老父親,他們之間到底是啥仇怨,死到臨頭,還解不開呢?

12

那個晚上,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從看見兒子那一刻,老赫頭就像變了一個人,哭哭啼啼到半夜。也許是止疼針的作用,他還能哭着想傷心事。

他右手拉着我的手,左手抹淚,像一個受屈絕望的孩子,骨瘦如柴,滿眼渾濁地看着我,低聲哀求着“三兒,我死前,求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也落淚了,心裏不是滋味,“放心吧,老赫,我不會走的,大上海,沒有我落腳的地兒,你讓我走,我還不知去哪兒呢。”我們都不語了。

那個晚上,老頭跟好人兒一樣,說了他年輕時候的事兒,還有他家裏的窩憋事兒。原來,他年輕時,經歷了紅軍的萬里長征,以前,萬里長征就是神話,只有在故事裏和老輩人嘴裏才聽說。從來沒想過,萬里長征能跟我有啥瓜葛,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老頭,還有206房我伺候的老林頭,這倆老頭,居然都經歷了神化一樣的萬里長征,真是跟做夢一樣。老林頭是個植物人,除了某市領導們年來節到來看看,沒見啥親人看他,也不知他身上到底發生了啥事兒。可是,聽這老赫頭的私人生活,卻藏着恁多的怨和淚。

老赫頭出生在1920xx年,民國時期,從小家裏窮,養不起,爹逼着娘,把他送了人。他命太硬,六七歲,養父母又病死了,他只能流落街頭要飯。

十四歲參加革命,當了小紅軍。正趕上長征。說起長征,老頭的眼裏冒着金光。忘記了疼痛,枯乾精瘦的臉上開了花,嗓門也亮了“長征是我這輩子最艱苦的日子,也是我這輩子最自豪最光榮的日子。長征,是人類歷史上的偉大奇蹟啊!想想都不可思議,大大小小380多次仗,攻佔700多座縣城,犧牲了營以上幹部多達430餘人,都是,都是……年輕氣盛的優秀黨員啊!長征那會兒,我們的營長一路上最照顧我,有一次,敵人的一顆炮彈襲來,他眼疾手快,按倒我,趴在我身上,嗚嗚嗚……”老赫頭太激動,聲音抖得厲害,忍不住痛哭起來。我拿起紙巾,盞了盞他臉上的淚和嘴角的鼾水。

“營長爲了救我,犧牲了。73年過去了,營長血肉模糊的臉還歷歷在目。多少次,我在夢中哭醒,嗚嗚嗚……”老赫頭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沒敢打斷他的話,這老頭憋的太很了,他只有跟我說。上海這大城市,看着人人都可忙,忙的連看一眼親爹孃的空都沒有。更別說打仗、長征這檔子事兒,他能跟誰說道?又有誰願意靜神兒聽。

”紅軍擊潰國民黨軍數百個團。走過11個省,翻越18座大山,跨過24條大河,過草地,翻雪山,二萬五千裏啊。1935年10月到達陝北,與陝北紅軍勝利會師。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會師,還記得,還記得……戰友們都抱成一團,哭成了淚人。那年我16歲,居然活着過來了!嗚嗚嗚嗚……”

老頭說着哭着,我一點也插不上嘴。根本不像是一個快死的人。揮着皮包骨頭的胳臂,臉憋的通紅,自想一口氣說完。真是奇人,過去恁多年,恁大歲數,還奄奄一息,說起萬里長征,跟好人一樣,揚眉吐氣,日子雖說苦,心裏有盼頭,活着纔有勁頭。他說這長征比他的命還主貴,都刻到他腦子裏了。

老赫從參軍時的一個小兵娃,一路升到排長,連長,營長,官越升越大。解放那年,老赫29歲,已經是大名鼎鼎的赫團長了。赫團長人高馬大,重眼雙皮,說話鋼刀利水。要不是鬧革命耽誤了婚姻大事,憑赫團長的長相,擱到舊社會,到這個歲數,早就妻妾成羣了。

全國解放後,生活穩定下來,赫團長娶妻生子。赫團長命硬,第一個老婆過門六七年,留一個五歲多的小子,就撒手見閻王爺了。原配老婆三七沒過,新老婆已經被媒婆帶到家裏。天仙下凡,誰不稀罕。赫團長雖說擱部隊裏摔打恁多年,思想跟黨走。可是,一看見天仙美人兒,啥都忘了,英雄難過美人關,沒多久,就又續妻生子。這個老婆美如天仙又霸氣蠻橫。從此,家裏矛盾重重,烏煙瘴氣,沒有消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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