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感悟：黑色的光明

清早來到辦公室，聽到簌簌的聲響，像是蠶在葉子間咀嚼桑葉發出的響聲，又像履帶摩挲齒輪的音響。低頭一看，瞥見不鏽鋼碗裏有一隻甲蟲，它正沿着碗的內壁向上奮力竄動。我以爲這是一隻剛落到碗裏的蟲子，準備將之解救出去。“昨天晚上，我寫作業時就看見它在這裏了。”女兒的話，讓我頓然一驚。

不由得對它仔細端詳起來，這是一隻外形狀如扁平蠶豆的甲蟲。通體黑色，發出油亮的光，翅膀向身體內里扣緊，眼睛細小宛若針頭。它在光滑的碗的內壁直線向上攀登，可是這樣的姿勢僅僅幫助它翻了有限的距離，便又倏然向碗的底部滑落下去。我的心不由得跟着一個趔趄。想探探它對自己的失敗懷揣怎樣的姿態，便靜靜等着觀瞻它的反應。只見它在碗的底部稍微停頓了一下，估計是在總結失敗的經驗教訓，調整自己的作戰策略。果然，再向上的時候，它斜着身子往前開進，孰料，開進了幾小步，便再也翻不上去了。它頓了頓，終是不善甘休，又一拱動，老天，眼見它整個身子一個翻轉，像一粒燃燒的星子直墜碗底。

身處這絕望的深淵，這命運的淵藪，它沒有停留，開始了新一輪的征戰。

我不忍了，托起碗底，來到室外，僅僅一個倒扣的動作，就讓它的命運發生了逆轉。回眼間，想要指給你看，這一口碗，一指深而已，我們只消用指頭輕輕一彈，碗就失去姿容，傾倒那裏，難以站立。可是在一隻甲蟲的眼裏，那是一座陡峭的崖壁，高度不可登臨。你可以藉助自己的力量幫它重新贏取生之喜悅。可是生活中更多生命面對不期而遇的遭際卻需要獨自擔當啊!

生命中有許多無法躲開的偶然。一隻甲蟲墜入崖底，也是此因吧。面對着高懸的命運斷崖，不少心靈戰戰兢兢，怨艾命運的慘怛捉弄，就是藉助外力燃起對抗的焰火，也多半會在不見星光的往復失敗中將火焰熄滅。後來玩偶一般，任由命運的擺佈。可是這一隻小小的，扁平的，蠶豆樣的甲蟲，面對陡峭的命運，花費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鬥爭，儘管到頭來全力的付出換得的都是慘痛的失敗，可是在它身上何嘗看到半分懈怠。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心中不由升起瞭如許疑惑，甲蟲對抗不幸遭遇的力量源自什麼呢?

或許，面對命運的深淵，起先甲蟲的心裏也是兵荒馬亂，它張開求生的咽喉，可是四周，黑暗濃稠，不見同伴的影蹤，即使賺得窗外的迴應，怎奈軒窗牙關緊咬，就是頭破血流也枉費心力，無奈扭轉身來，漸行漸遠。甲蟲咽喉喑啞，它只得求望自己來救贖自己了。

甲蟲心心念道：只要朝着碗口的方向奮進，就會贏得生命的清明。於是揣着這樣的信念，矻矻以求。信念的光芒不泯，就會對抗不息。一隻小小的蟲子告訴我們生命的意義就是反抗絕望。我在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篇》裏感受到寂靜的磅礴，在魯迅先生的《野草》裏找到了嘹亮的回答，也在西西弗斯身上找到了莊嚴的叩應。哦，這通體黑色的蟲子，閃着信念的光芒，燃着黑色的光明。

揣着這燦若星子的亮光，在生活的洪流中一頭栽下時，可以扶着精神的繩索再次站起來，默默治療內心淌血的創痛，暗示自己人生歷程裏所有的痛都是爲了讓你走得鏗鏘走得更遠的柺杖。於此獲得心靈深層的平靜，靜水流深，奔赴的是磅礴的生命海洋。

把跌倒當成修行，那些跌倒再站起來的人哪一個不更加深刻，不更加真誠?我們還要在心靈的底片上鐫刻下這樣的詩句：修行的路總是孤獨的/沒有月華的夜晚/提上內心的燈籠/懷着美好的預感和吉祥的願望走下去/堅韌地走過一個又一個鳥聲如洗的清晨。

【本文作者：程予東(來源於微信公衆號：秋螢微言)】